900多年前的云南买马记

2017-12-22 14:40:36

来源: 国马传媒;编辑:郭夏杰

九百多年前的杨佐的《云南买马记》,堪称奇文一篇。据考证,这篇文章乃宋朝人“亲至云南,记所见所闻且传至今者,仅此文而已”。


杨佐是一位举人。熙宁七年,也就是公元1074年,成都府接到皇帝的命令,要求选派一位有声望的名士到云南购买战马。当时的渎书人都知道,朝廷遇到了难处,西北少数民族联合起来,对宋王朝进行贸易抵制,官家买不到陕马了。朝廷举步维艰之际,想到了云南,云南自古出好马,传说云南马是滇池的神骏与普通的凡马杂交之后育成的品种,以其耐力著称于世,50年后,在岳武穆的抗金队列里,就曾行进过云南选送的战马。


杨佐热切响应。他是懂事理的读书人,国家的急难就是他的急难。青灯苦读,磨穿铁砚,不就是为了报效朝廷么?史书记载,为了办好这件事,他“自倾其家资”,动产与不动产,尽数献了出来。


杨佐率领十余名壮汉,远赴边地买马。离开家乡时,他带足绸缎,方便一路打点。另外,他还携带不少川盐,在那个年代,盐巴是可以当货币流通的,掰开来就是散碎银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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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云南买马记》的细节描述,给人很深的印象。


杨佐一行,过大凉山、小凉山、渡金沙江进入云南。跋涉中的艰辛不备细说。他们没有指南针,也没有地图,只知道云南在四川西南边,每天的行程只能凭太阳来规划。太阳成了唯一的路标。清晨,走出窝棚的第一件事就是仰起头来找太阳,惟有确定身子后边太阳的位置,他们才有可能琢磨出前行的方向。有时,碰到“山深木茂,烟霾郁兴欲雨,而莫辨日之东西”时,竟会整日困厄山谷。天黑了,杨举人和他的伙伴常常拥盾而坐,烧一堆篝火守护营地的安全。人悃火灭之际,老虎豹子还会光顾。这时,放哨人猛敲四川带来的铜锣,幸好九百多年前的野物还怕响器,匡匡声一起,没有不逃的。


杨佐买马的遭遇,千载之下,令人唏嘘不已。除了旅途的艰危,这位读书人,在文章中大有深意留下一笔:云南的傈僳族兄弟,听说杨佐此行是为国家解难的,无不奋力相助,他们“不惟椎羊刺豕,夜饮藤嘴酒”一一聚在一起,用竹管在一个坛子痛饮。应该说,这是很高的礼遇了。不久,杨佐来到大理,各路首领列队欢迎,欢迎这位大宋朝派来的读书人,“都王喜形于色”,他们当即承诺,待杨佐回到故乡后,定会选出上好战马送往成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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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眼实诚的云南人,从丽江、中甸调集来的马队,跟着也出发了。颠颠簸簸赶到成都府,情况陡然发生变化:宋王朝与陕西方面的贸易恢复了,他们又可以做买卖了,就地购进陕马那么称手,谁还记得与云南人的盟约?庙堂之上的变故,云南的赶马人哪会得知?他们懵头塞耳四处打听,得到的回答是:成都府确实有一个买马司,不过,那是过去的事情,如今,这个机构撤消了。辛劳的赶马人一路问讯,在喏大一个成都,他们总算找到了管事的人,谈到买马一事,官员故作瞠目状:“买马?买什么马?本府重没有杨佐这个人。“竟然一匹马也不愿购进。


云南人一气之下,在成都府郊野,将那些本该驰骋疆场的云南马,含泪杀了。


云南马没有回到云南。迎风悲鸣的长嘶之声,却在川西才子杨佐的耳畔萦回不绝。


最后,化作一篇《云南买马记》,告白后来的人。


附:《云南买马记》


嘉州峨眉县西十里有铜山寨,与西南生蕃相接界,户不满千,俗呼为小道虚恨。姓县尉例以十月一日上寨守护,谓之防秋,至四月一日罢归,意者以水潦方溢,而蕞尔虚恨,无能为也。虚恨固无能为,仅六七百里有束密,束密之西百五十里至苴咩城,乃八诏王之巢穴也。其地东南距交趾,西北连吐蕃,而旁靠蜀。蜀自唐时常遭南诏难,惟太平兴国初,首领有白万者,款塞乞内附,我太宗册为云南八国都王,然不与朝贡,故久不谙蜀之蹊队焉。


熙宁六年,陕西诸蕃作梗,互相誓约,不欲与中国贸易,自是番马绝迹而不来。明年,朝旨委成都路相度,募诸色人入诏,招诱西南夷和买。


峨眉有进士杨佐应募,自倾其家赀,呼群不逞佃民之强有力者,凡十数人,货蜀之缯锦,将假道于虚恨以使南诏。乃裹十曰粮,贮醯、醢、盐、茗、姜、桂,以为数月之计,诸从行有蓑笠、铁甑、铜锣、弓箭、长枪、短刀、坐牌、网罟佃渔之具。人斩轻桐以檠、橐重,有余材则束而赍之,大抵皆先窍凿聚勘,如屋之间架然,将以为寝处之备也。每望日之景,穿林箐而西。遇挚兽,先击锣以警之,或操弓箭、执刀枪以俟;会平林浅草、长溪大涧,即施网罟以从事于佃渔。其徒常鲜食以饱,日行才四五十里,未暮,即相地架起桐材,上下周匝,徽索而缠之,然后蔽以坐牌,副以网罟;将凑于其中,必积薪于其侧,钻燧火以待夜事。然其地多暑,或蒸而为瘴,值山深木茂,烟霾郁兴。欲雨,而莫辨日之东西,间或迷路,竟日而不能逾一谷也。初,铜山为蕃、汉贸易之场,蕃人从汉境负大布囊盛麻荏以归,囊罅,遗麻或荏,既久而丛生,佐之徒蹑麻荏生踪,前寻去路。


自达虚恨界分,十有八日而抵束密之墟。


前此三四十里,渐见土田生苗稼,其山川、风物略如东蜀之资、荣。又前此五七里,遥见数蛮锄高山,俄望及华人,遑遽叫号,招群蛮蚍聚。佐乃具巾苎,磬折而立,命其徒皆俯伏,毋辄动;须臾,有老髽自山而下,问佐何来?佐长揖不拜,俾其徒素谙夷语者,具以本路奉旨招诱买马事对,徐以二端茜罗啖之。老髽涕泣而徐言:“我乃汉嘉之耕民也。皇祐中,以岁饥,来活于兹,今发白齿落,垂死矣,不图复见乡人也。”乃为佐更好于束密王。久之,有马十数骑来邀迎,悉俾华人,乘而入。束密王悦蜀之缯绵,且知市马之来其国也,待佐等甚厚。不惜椎羊刺豕,夜饮藤觜酒。蛮女嫠妇与人乱,不禁,惟已嫁,奸者抵死,故饮散,辄择其女妇遍匹华人押,所以重汉之贵也。


凡如此未旬浃,会八国王廉得其状,遣使诘问:“何故与华人杂处?”束密惧,因悉以佐等所赍物偕行,三驿趣苴咩城,而献诸都王。

王馆佐于大云南驿。驿前有里堠,题:“东至戎州,西至身毒国,东南至交趾,东北至成都,北至大雪山,南至海上。”悉著其道里之详。审询其里堠,多有完葺者。俄遣头囊儿来馆伴。所谓“头囊”者,乃唐士大夫不幸为蛮贼驱过大渡河而南,至今有子孙在都王世禄,多聪悟挺秀,往往能通汉语。佐抵大云南之翌日,都王令诸酋长各引兵,雄张旃队,拥佐等前通国信,即谕市马之实。而都王喜形于色,问劳,赠送佐等各有差。


寻以陕西诸蕃就汉境贸易如初,而西南市马之议罢。


明年,铜山寨申峨眉县,县申嘉州,州申本路钤辖司,以“某日有云南蕃人贡马若干到寨,乃杨佐者奉帅府命通国信招诱出来。”钤辖司即下委嘉州通判郭九龄前视犒劳,且设辞以绐之,谓“本路未尝有杨佐也”,马竟不留。初,佐受云南八国都王回牒,归投帅庭,后缘颁示九龄,遂掌在嘉州军资库。


蕃人知设辞相拒,其去也,颇出怨语。


元丰三年春三月生明日宋如愚东轩录。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二六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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